
密室禁锢搭配一桩“疯子的乱入”,当18世纪的古典戏剧家们自以为把“三一律”玩弄娴熟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多年之后一个被唤作“波兰斯基”的男人会对这条金规玉律做出怎样的解构。
当劈天雷响拖着晃动的主观镜头走过几条街区终于拐弯进入到这家古典剧院的时候,我们知道那一扇扇大门渐次开启的绝不仅是一场古典戏剧的翻身重演,伴随重重封印顺次揭下的将是一个多层套盒“戏仿”出的叙事迷宫。
古典解构:叙事套盒中的三维迷宫
借力虐恋鼻祖莫索克的原著小说,波兰斯基无疑在影片中将戏剧与电影的互文效应戏耍到了顶峰。旺达与托马斯在戏剧舞台上的“戏中戏”模型,经由电影文本与戏剧文本的交叉互动又谍变出了剧场内那关乎侦察与反侦察的第三重“戏”。
波兰斯基没有选择莫索克原著中的单线叙事,他选择对小说文本做了一次别具特色的解构与重构。先“破”后“立”,波兰斯基让“公爵塞弗林与旺达”退隐为故事的副线,并添加了“编剧托马斯与女演员旺达”的这条情节主线。托马斯把莫索克的小说搬上了戏剧舞台,而女演员旺达则成了那位穿裘皮的维纳斯,他力求把“情色小说”排成一出“爱情故事”。但波兰斯基不这么想,他选择把小说搬上了银幕,并希望将其打造成一部解构主义的“叙事力作”。
不同于寻常改编对原著精神的莫名苟合,波兰斯基力以一种批判的口吻对影片做深度切割。在旺达与托马斯的排演过程中,波兰斯基借“停排”的形式达成对托马斯“改编戏剧行为”的审视,旺达成导演批判行为的代言人,化身解构的刀锋,层层剖析着托马斯“改编行为”的深层缘由。通过对托马斯偏好裘皮的深度探秘,我们跟随旺达的锋利口角见证了一个“因为遭受童年性侵而只能通过裘皮达成性满足”的剧作家那不无变态的心理。而此时,托马斯与原著小说作者莫所克之间显然达成了了一种深度的互文关系,两个畸形的创作人实现了心理层面的完美统一。
而这种解构又是通过“戏中戏”的形式完成的,演员旺达和拜访者旺达对托马斯和塞弗林形成了双重审视。一方面,演员旺达通过揭露自己是私家侦探的个人背景完成对托马斯变态人格的揭秘。另一方面,小说主人公旺达则通过接过“施虐者”指挥棒对塞弗林“受虐人格”的展现提供了必要的借口。
繁杂的故事剧情又紧紧围绕着莫索克的这篇短片小说作为线索进行演绎生发,这就让影片在这多重套盒里头不致迷失,反而笃定。这也就是为什么《穿裘皮的维纳斯》虽然在表层上极力戏仿古典戏剧的造型风格,最终,却能形成对古典“三一律”的彻底解构,并最终搭建好这一叙事套盒中的四维迷宫。
幽闭剧场必然触发人物矛盾的深层激化,所以,当这位不速之客以“旺达”之名出现在托马斯眼前的时候,明眼的观众们势必晓得故事的导火索已经慢慢燃起,紧接而来的便是故事行进过程中人物矛盾的“轰然爆发”。在托马斯与旺达的交锋中,围绕着“请求与拒绝”,一共出现了四重矛盾:“旺达的请求与托马斯的拒绝”、“托马斯的请求与旺达的拒绝”、“塞弗林的请求与旺达的拒绝”、“阿芙洛狄忒的请求与塞弗林的拒绝”。
演员旺达以落魄之姿出现在托马斯的剧场之中,极力渴求着托马斯新剧中的女主角名额。托马斯本对眼前这个衣着邋遢、举止粗俗的不速之客不抱些许好感,却没想这个满嘴脏话的“站街女郎”不仅通晓能光,还能和自己的创作灵感发生微妙的碰撞。于是,发生在托马斯“赶紧轰走这女人,关门回家”和旺达“千辛万苦赶过来,必须参加面试”的这个矛盾在托马斯的托马斯的妥协中结束。不过,虽然托马斯在此时达成了暂时的妥协,但却仍然牢牢掌控着故事中的主导权。
权利的交接点于旺达的“受圈仪式”形成了对接。当旺达将脖颈上的项圈缓缓取下,并交给托马斯的时候,二人实现的不仅是角色上的兑换,同样也是SM情节中权利的交接。此时,旺达成为塞弗林,而托马斯则成为了旺达。在莫所克的原著中,塞弗林看似受虐者,但在整个SM的过程中却是无异议的主导者,旺达看似掌控着对塞弗林身体的使用权,但却沦为了塞弗林股掌中的玩物,莫所克实际上撰写的仍旧是男权话语下的两性权利争夺。
而波兰斯基则对影片在这一方面做了完全的突围与改写。当男女互换角色的时候,现在旺达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男权社会中篡权夺位的女性代言人,在符号上而言,她不仅是一个复仇者,同样也是一个叛逆者,甚至是一个社会历史的改写者。
艺术即玷污:裸露下的女体深意
而在对那位“裘皮维纳斯”的构型过程中,“旺达”这一身份符号的最终纰漏却是通过女权反扑的形式形成的。波兰斯基对剧作的改编与重演,其立足点全然基于这种易性立场之上。在影片中,我们无时无刻不能嗅到导演改写原始性别意识的创作初衷,在托马斯的剧场舞台上,一根硕大的木质雕塑成为了“男权崇拜”的象征。也正是因为这种崇拜,托马斯才会力求旺达站在这根雕塑之下对自己发号施令。他必须使旺达站在男权笼罩的阴影之下,这充分暴露了这个受虐者还有莫所克的男权立场——一切女性授权不过都是一场尴尬的男权独角戏。
这种性别立场让波兰斯基联想到了所有男性作者对女体的任意摆弄无不潜伏着这种思想背景的隐隐威胁。也就是说,所有的女体裸露在实际上都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一种戏谑与嘲弄。这当然也包括了艺术中的“身体描写”与“身体勾描”。
那些所谓的“裸露女体”的爱情故事到头来不过是对作者为色情狂“原始欲求”的一种畸形满足。演员旺达最后将托马斯绑缚在了那根他引以为傲的“男权雕塑”之上,以一种荒诞而触目的方式,让托马斯戴着假发,穿着高跟鞋出现在观众的视域之中。而“旺达”在此时再不是调情式或是勾引式的裸露身体,她以半遮半掩的女巫舞蹈向整个“男权畸形崇拜”发起了挑衅的总攻。
自此,转身而走,空阔的剧场上徒留托马斯一人,一袭女装,着装项圈与女式高跟鞋,一口尴尬而骇人的口红在黑黪黪的舞台中恐怖而惊悚。诡秘的音乐开始响起,托马斯面露惊恐和无助,镜头慢慢拉远,这个男人以象征符的方式消失在大众视野之中,成为整个尘封剧场文化中的一个单薄一支,惊恐地目睹着这种男权的解构。
正如最后的字符:“上帝惩罚他,把他交到一个女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