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表妹，在一所职高读高考班，明年就要高考了。她人高马大的，一米七十多的身高，我和她走在一起，周遭的人总会因为太显眼而多看几眼。其实我和她的相处模式看上去就不像是表兄妹，我觉得更像是哥们儿，我想她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只比她年长三岁，但我也算看着她长大。
她以前很爱哭，高中之前，她就是一个一身孩子气的女孩，常常无理取闹，还小肚鸡肠，我那时常说她“小气鬼”，她要是听到并且往心里去了就开始哭，不由分说地哭，最后被指责的往往是我，而我，还要憋着一肚子气向她道歉。
“你当哥哥的就不能让着点妹妹吗？”这句充满刻板印象意味的话是当时我爸妈挂在嘴边的。我天生性格内敛懦弱，凡事只求安逸自足，没想着和别人争什么，我几乎是处处让着她了，长久下来我也积攒了一堆的委屈。
小学时代，表妹家就已经有电脑了。我怀着新鲜感和强烈的兴趣，总往她家跑，为的就是能玩上半个小时的电脑。表妹也爱玩呀，那我和她的争抢也就在所难免，而她的对策基本上是我束手无策的。比如给电脑设置我永远猜不出的密码；占着位置说马上就给你玩之类的话但就是不让；还有“我爸不让我玩，那你也别想玩了”这样的理由。我彻底被打败，最后只能悻悻地回家，至少我记忆里大多数的情况是这样的。
当然，也有失控的时候。
回忆起和表妹在一起的童年，争吵、哭喊、甚至拳脚相加都依旧深刻地鲜活着，光光在获得电脑使用权这件事情上，就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矛盾和争执，小孩子的心智的幼稚就体现在这里了，所以这样一些“童年家暴”的场面主要集中在小学。我想我也会有忍无可忍的时候，有几次我直接把她推倒在地上了，她愣了一下，接着就是可怕的嚎啕大哭，闻声而来的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姑姑，一面安慰着表妹，一面明知是我所为却因不忍心责怪我就故意问我发生了什么，之后的我，一般是出了神地坐在电脑前，呆呆地盯着屏幕，心里发酵着憋屈和歉疚。
我和他算是同辈，在长辈们面前，她也一样，每当被拒绝或是自感理亏，她的鼻子下面就会高高地嘟起嘴，像在说：“我不高兴了，要么你答应我，要么安慰我！”
说来奇怪的是，当表妹她自己得到满足或者赞扬时就会对我特别好，叫着一声声的“哥哥，哥哥”，还会热情主动地凑过来说“这个给你吃！”、“电脑你玩吧，我让给你。”、“怎么样，我对你好吧，哈哈哈！”我知道那是她一时的懂事，说不定第二天就会一言不合和我翻脸，但是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真诚，那是作为妹妹对于哥哥的关爱和照顾，我很享受也很珍惜那样的时刻。她本质是好的，或许不应该谈“本质”，我们有血缘关系，这大概是所谓“本能”。
那是和表妹，一个孩子气十足的她，一起度过的一段以“小屁孩特有的自私引发一系列矛盾争吵”为主旋律的日子。后来，我上了中学，我就常想啊，也可以说是担心，“我这表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让我意外又欣慰的是，她的成长几乎发生在一夜之间。
这样的情商和心智的发展，无需大人的言传身教，那是一种自然的适应，必然的改变，很多人都是无师自通的。
高中是一个神奇的阶段，我之所以说“神奇”，是因为表妹她进入高中一个月之后，开始有了大人的模样，我感受到了她的人格和心智正在不断地走向成熟。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那是我当初读高一时都没有的东西，坦率讲，在她面前我也会自愧不如。
我发现她不再那么爱哭，她懂得了如何控制情绪，也只有被父母劈头盖脸地骂才会流眼泪；她变得“异常”地有礼貌。吃饭时不再霸道地和我抢菜吃，而是更矜持，还会让其他人多吃点，夹菜给别人；见面或告别时她知道要嘘寒问暖，而我认为亲人之间无需过多的问候，所以我有时还会因她的礼貌感到不好意思；为人处事更稳重自如，我无法想象她以前是怎样一个做事莽撞、不计后果的人，她虽然学习不好，只是考上了职高，但她有对自身和对他人的思考，这是很重要的；在以前，我觉得我是没有一个“哥哥样”的，反而表妹她比较强势，而现在，她开始示弱了，她越来越多地表现出她对我的尊敬和信任，她让我觉得她需要我的帮助和陪伴，我也因此对她有了更深的情感；她懂得了换位思考的重要性，更多地站在别人的视角来理解他人的感受。还有很多，很多，这些成长带来的改变是弥足珍贵的，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周围的人：“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我是时候长大了，我也确实长大了！”
上次见面是在国庆，我妈觉得我在家无事可做，给我介绍了一份兼职，没想到表妹她也想跟着打工。那天我看到她，穿衣打扮比高一高二时更大方得体，人也瘦了不少，说的话也添了一份可靠感，看上去比大她三岁的我更像个成年人，我和她如昨天才见过面一样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坐下各自玩手机了。那时，我和她面对面坐在我家的客厅里，我竟有一瞬间觉得对面的这个姑娘出奇得陌生。她真的真的不再是那个肥胖、小气、爱哭爱闹的表妹了，我面前的这个表妹终于还是长大了。
为期四天的打工匆匆而过，稍事休息后，我也该回学校了。和她的告别确切说是在打工第四天的傍晚，绵密的细雨和迎面的斜风，我们俩任性，顾不上穿雨衣，发了疯似地蹬自行车回家。路上我大喘气地问她：
“我们真傻，这雨还是挺大的，逞什么强呢。”
“我不傻，你才傻，你手里有伞你还不用。”她没有看我，自顾自说着。
这伞是她意外发现的，她给了我，肯定是想让我用，我怎么可能会用呢，要淋雨就一起淋，这次才是真兄妹！
我关切道：“不怕感冒吗？”
“多大的人了，我身体好你也是知道的，倒是你，你应该担心担心自己。”她用手擦了擦额头的雨水。
“我当然不怕，多大的事儿嘛，哈哈哈哈哈……”
那个十字路口就要到了，雨还在下，我问她：“你回家？”，故意的随便语气。
“是啊。”
“伞！给你！”我在自行车上往她的方向探出身子，把伞交给她，再转身就是分别了，“拜拜！”
“嗯，拜拜！”她也在刻意，刻意发出欢快的语气。
我鬼使神差地听出了两层情绪
——于她，是和我这个自命不凡的哥哥相处时的尴尬。
——于我，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是她在告诉我：“我终会长大，但我永远会在你找得到的地方，等你来。”我想，我那时真是矫情，居然自大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你想啊，人生是何其得精彩，每个不同的人生阶段就如四季一般分明，你终会长大，我终会衰老，我们都会想到就伤感，而伤感的意义就在于，我们能更坦然、更无畏、更果敢地，踏上一段全新的生命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