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整个故事如同一具自生自灭的身体,因封锁活,又由封锁而亡。读完最后一个字,我突然想起张爱玲的脸,月亮般清冷而遥远的脸。想象她那双眼睛,正幽幽地、殷殷地注视着你,以上帝视角俯视愚蠢的人类与文明。仿佛在她写完的那一刻,这些文字就与她再无关系,一切留给读者去承受,好的作家几乎个个这样残忍。
生活像电车一样重复,人们盲目地融入其中。文中多次提到思想是痛苦的一件事,这一点,无论是对电车里,还是电车外的人们来说,大概都一样。我私以为,电车的封锁本质上改变不了什么,车上的人下意识地逃避一切有可能激起他们内心波澜的情绪,用麻木的行为本能地填塞停滞的空间。吕宗桢不过是其中庸常的一个,对生活的思考也就止于内心的不满和抱怨。只是封锁创造了静止,而静止带来无限可能,比如和翠远这一出腐朽而生动的相会。
腐朽是男人的嘴脸,生动是女人的外衣。虽然很难把吕宗桢与那种油光满面、满脸堆笑的人联系起来,在我看来,这依然是一张不适合调情的脸。但是翠远看不到这一点,对于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并且为这良好教育所累的女人而言,男性稍显直接的行为便能导致她内心暗涌。尽管翠远严肃无趣,她依旧是懂得思想的女人,清醒自知,渴望跳出平静的生活。而正是这种思想使她不快乐。不快乐的女人对感情更加敏感,自动放大男人的每个细节,从而更容易坠入一段关系。吕宗桢也不快乐,但是他的不快乐同翠远相比,就略为粗俗,并无太多文学性——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平庸如同例行公事。两个不快乐的陌生人坐到了一起,然后呢,当然是爱情。
没错,我相信这是爱情。两个寂寞惯了的人,一种动物式的相爱。张爱玲在《十八春》中写道:男人是不大要“谈”恋爱的,除了年纪实在轻的时候。显然翠远使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感到年轻。他忘记平日里作为一个会计师、父亲、市民等种种令人窒息的身份,再一次看到了作为一个男人能给女人带去的快乐,从而真真切切地年轻了一回。那么就让我也暂且忘记这个男人的虚伪与市井、无聊与软弱,而为他们能拥有这样的瞬间动容一次,相信这也是爱情的一种,未必是最好的,却是真实的。真比好重要,这也是文章试图传达的观点。另外,投入的交谈的确能带给彼此恋爱感。双方的过去被展开,此刻在重叠,即使不谈未来,冥冥中亦可见微妙的尘粒。值得一提的是,张爱玲在这里借翠远投射了自己的感情观:男人在彻底了解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这种接近自毁般冷静的笔触,叫人不寒而栗。
有时候活着是比死更需要勇气的,因为生活从来不在别处,它仍在继续,生命将无限制地延伸下去。如果没有封锁,一切平静得甚于死水。事实上,一次封锁也没有带来什么不同。大多数的人自动过滤掉平静生活里的刺,囿于厨房与昼夜,被劳作肢解,无法看到命运的暗示。倒是封锁的解除让他们感到了自由,有退路,所以安全。然而这种自由背后的代价,无人过问。
文章作者:15网工1班 卢子玥 编辑者:黄田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