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生活

骆驼

发布时间:2015-12-17

来源单位:党委宣传部(党委统战部、文明办、新闻中心)

骆驼说,有些事情只有到所谓结束的那最后一秒你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不想要什么。

骆驼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做了爸爸,当时我跟他一起等在手术室外等待新生命的降临,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天,目光几乎没从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前移开过,我看着他那张陪床陪了几天几夜胡子拉碴的脸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就像是薄薄的陶瓷片似的咔嚓一声碎了。

骆驼结婚之前常常来我家做客,他和爸爸是忘年交在一次摔跤比赛上认识的,那时候爸爸还是当地很厉害的非专业摔跤手,在那场大汗淋漓的比赛上遇到一个咬着牙抱着大腿死死不松手的小胖墩,他就是骆驼。

骆驼是个孤儿,被邻居爷爷收养辛苦拉扯大,爸爸那天把这个胖墩墩的哥哥领回家里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趴在桌沿上很是好奇的大量着坐在我对面吃饭吃的极香的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咯咯笑起来,骆驼抬头看了看我说,“笑什么笑,叫哥哥。”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骆驼生活很努力,我那时候还很小,整天跟在他屁股后边学着捡空塑料瓶,邻居家爷爷是退休老干部,养活骆驼绰绰有余,但骆驼还是不要爷爷给的零花钱所以那时候他就总是用一块两毛钱的泡泡糖忽悠我帮他捡空瓶子。我那时候仰头看着他汗津津的额头和胖胖的肚子,听着他那句跟着哥哥有糖吃觉得倍儿有范儿,于是我就这么没出息地为了那块泡泡糖帮他捡瓶子捡了四年。

四年下来,骆驼高了,骆驼瘦了,那双本来就亮闪闪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又大又有神,圆圆的脸也变得棱角分明,我看着自己猛涨的这一身肥膘在他肌肉块儿十足的对比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时候的骆驼常常在家属院的运动区打篮球,我就拿着两罐可乐坐在草地上看,把骆驼当做自己的人生楷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在球场上应对自如的他浑身都在放光。

我开始在家门口的院子里举水桶,趴在冰冰的大理石地面上做俯卧撑,一点一点控制自己的饮食直到变成一个结实的雀跃在运动场上的小伙子,那时候的骆驼还是像以前一样时不时来我家吃饭,爸爸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时地奚落奚落我,整的我完全不是亲生的,我捧着碗反着白眼儿可劲儿往嘴里扒饭,真是,饭量也要跟我比。

听爸爸在饭桌上调侃他那个每天早上在巷弄口带饭等他的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坐在我旁边结实帅气的骆驼特别爷们儿,只听到他嘿嘿地笑,顺带瞥了正往嘴里送红烧肉的我,用一种特不着调的语气说他要去南方上大学了,这个假期要出去赚学费这可能就是这段时间最后一次跟我吃饭了,咽到嗓子眼儿的饭被我紧张的神经一刺激突然就猛的卡在了那里,呛得我直咳嗽,骆驼说,不能总是花爷爷的钱,上高中没时间打零工现在有时间了就多赚点也帮老人家养养老。我一边喝水一边看着他闪闪发亮的黑瞳仁儿,快要落下泪来。

骆驼学习很好,去了四川念国防生,据说根本不用交学费还月月用工资,而那时候的我就只知道天天抱着手机聊天玩游戏,一点学习的意识都没有,更别说是好好学习,这事被骆驼知道了之后,某个晚自习过后回家的晚上他给我打了通电话劈头盖脸地把我教训了一通,我当然还是劣性难改充耳不闻,敷衍的嗯嗯啊啊几声之后就挂了电话。

他说,总有我后悔的时候。

他说,我是没有办法逼着自己成人,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该干嘛干嘛。

这几句话我明白的太晚,就算在我最后悔的时候也没能明白过来。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我跟爸爸摔了一次跤,把我妈吓得够呛。我背着那把破吉他搭上了通向成都的列车去找骆驼,带了满腔的不服气和对这个世界的抗拒双脚踩在成都的土地上,早在火车站等我骆驼那么大个块儿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你以为自己能上天呢,还跟叔叔摔跤!”

我愣在原地傻了几秒之后,啪一声扔掉了手里的行李,冲着骆驼就是一拳,后来我们俩就厮打在火车站,铁路警察过来把我们拉开的时候骆驼留着鼻血骑在我的身上恶狠狠地瞪着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第一次觉得通体冰凉觉得陌生觉得难过。

骆驼哭了。泪打在我脸上,淌进脖子里。

在空气有些潮湿的城市里的各个火锅店里,我爽快的吃着火辣辣的羊肉片,心里火辣辣的听着骆驼语重心长的每一句话,四岁被送进孤儿院,七岁被邻居家爷爷收养,至今不知道被遗弃的原因也记不起任何亲人的样子,印象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旧木匣,出现在每个有意识的梦里。

我选择了复读,骆驼送我走的那天下起了绵绵的雨,我看着一边淋雨一边帮我提行李的他心里觉得很酸,邻居爷爷并不是孤家寡人,对于骆驼大家的态度也是因人而异,他自己心里清楚到哪里都是外人,因此一个人选择独立自主的生活尽量不受爷爷太多的照顾,我跟在他身边一直听一直听听了很久很久,好像我跟他的相识不是十年以前的北京而是此时此刻的四川,他说,在你有所依靠的时候去依靠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在你无所依靠的时候去依靠就有了一定要背负起恩情的承担,更别说在你想要依靠却一无所有的时候,有些东西不是天生就应该给你的,有些生活羡慕不来有些路一定得自己走,只有真正到了那一步,你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总是要逼你自己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我看着他把行李递给我,微微笑着,突然就想起那些个帮他捡瓶子的夏天,看着他推着满满一小车空塑料瓶流着大汗奔向回收站,在每个人来人往热气腾腾的饭店端着盘子上菜,跟着货车外出送货装货,在每个能看到他皮肤晒得发光的运动场上打着篮球嚼着路边的草梗,我都觉得他跟我很不一样,那种不同不止是年龄的差距,更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骆驼给我买了回家的火车票,他用之前那股我见识过的狠劲告诉我一定一定要跟爸爸道歉,我点头应着,在那场软弱无力的细雨里我意识到了很多东西大概是我在此前的十七年里都不曾想过的。后来考入大学在每个迷惘的夜里我都能想起那天骆驼流泪的脸,警醒自己要有对将来负责的勇气和力量。

大三那年寒假,骆驼带了一位漂亮的姐姐回来,他们一起坐在我对面吃饭的时候,我知道他们要结婚了,骆驼一直以来把我当亲弟弟看,爸爸说骆驼有北方汉子特有的血性,像他。我那时候觉得酸的不行连连冲爸爸吐舌头,大概是在高考那会才知道原来爸爸也有跟骆驼差不多的经历,我从来没过问过爸爸和骆驼之间发生过什么,深聊过什么,在我那些懵懂无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年纪里,那个胖墩墩的小哥哥每次来我家找的的是爸爸而不是我。

结婚那天我从那个二流大学赶回家里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骆驼。年迈的爷爷几乎迈不动步子,他倚靠在高高垫起的床上,接受新人的叩拜。我跟在骆驼身后使者各种整他的技俩,猛然醒悟面前这个被我捉弄的新娘子就是之前那个在巷弄口给骆驼送饭的姑娘。

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一颗尖尖的虎牙。

我记得那个天还没亮的清晨她用虎牙轻轻咬开豆浆的袋子,来不及拨弄额前的刘海,把热乎的包子和豆浆递给高高的骆驼,我跟在骆驼身后疾步走着,她可能没怎么注意我。

今年七月份的时候,骆驼说他要做爸爸了,我们又是很久没见,我从杭州飞机到成都去找他,在那些年我们一起待过的火锅店里吃的心里嘴里火辣辣的,我看着那个越发成熟的骆驼,怎么都说不出来在心里憋了的好些话,嘴就像突然用针线缝上开口就疼,也许是辣椒太辣了,一直流眼泪。

我说,你想要的都有了,你看你马上就做爸爸了。

他说,总算有个家。

我们俩大老爷们儿在手术室外守了将近三个小时,护士小姐喊着骆驼的名字抱着那个小肉球出来的时候,骆驼第一时间跑到手术车上抓住了妻子的手,一边轻轻的问着疼不疼,一边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在旁边看的发愣,一边感叹岁月这把杀猪刀一边看着这鲜活的小生命,突然想起爸爸那句话,这活脱脱的北方汉子,带了天生凛冽的血性。这几天的骆驼格外忙碌,我尽着一个弟弟的义务帮他办了些琐事,带了对侄子的祝福就要返回北京,我说等孩子壮实点回家看看,我爸妈和爷爷都惦记着你。

骆驼笑笑就要坚持送我,我在医院大门口拦住他要他回去,他说,能守护的不多,你现在还没成家,常回去看看。我答应着,看看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