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三转车,终于在晚上五点左右到了龙哥家里。
也不算是龙哥家里吧,这儿是他们租的。两间小木屋,杂七乱八的拥挤着各种家具,厨具生活用品和衣服。不过这也挺好,小屋子虽然挤得慌,却也蛮暖和的。
我在街头下车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飘着雨。
龙哥打电话过来说:“你先在站台等着,我去接你,衣服裹紧了,小雨有点冷。”
我说:“好好好,那你快来!”
我刚打算挂电话,他又补了一句:“身份证带了没?”
我说:“没有啊,去你家还要实名认证啊,我可是你如假包换血缘关系的弟弟啊。”
电话那头“嘿嘿嘿”地笑了,“你嫂子回来的迟,咱先去撸两盘。”我能感受他呲牙的表情,和微信表情包的一模一样。
十分钟左右,龙哥来了,穿了件红色羽绒服,带着帽子口罩,全身就露出两只眼。嘿,冲他那两只小眼,和那竹竿儿似的身材,我就开口骂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傻叉,不会穿雨衣吗?怎么穿的这么少啊你?
龙哥不说话,招招手示意我上车。我坐在电驴后座上,身旁是风和雨像流光,前面的水泥小道蜿蜒漫长。有种坐着时光机的感觉。
快过了十几年的一件事儿,突然就在我脑海里出现了。和今天的场景差不多,我还是坐在后座上,前面还是我龙哥,还是蜿蜒漫长的小道,只不过是土的。
龙哥骑着自行车,后面载着刚上小学的,那会儿他上四年级,我上一年级。舅舅给他买了辆自行车,从此我再也不用走去上学了。龙哥掉过头来跟我说,勋啊,在学校有谁打你你跟我说,哥哥帮你去打他。我很认真地点头说哦。
这一段对话使我日后踏上了一条横行霸道的不归路。一直到一年级结束,我都是小霸王,可惜第二年我就转学了,跟着爸妈去了外市。
走的时候我龙哥跑到我们家,对我妈说,姑姑,有人欺负勋就告诉我,我就去打他。我站在我妈面前仰着头看着她的脸。我妈说,好的,下次回来带你去教训他们。然后我龙哥说,一定要回来带他。转过身屁颠屁颠地跑回去了。跑的样子,那股劲儿分明和他捡了一百块钱的那天一模一样。
又是十五分钟,一头雨水直接把我淋醒,和睡觉的时候被淋醒的感觉一样刺激。我们赶紧进屋,舅妈也在家,一边惊喜地问我怎么来的,一边给我倒热水。完全不顾我需要一条干毛巾,看到什么吃的喝的就推向我,并且嘱咐我今晚不准走。不过我本来就没打算走啊。
吃了吃,喝了喝,全身暖和了,我开始蠢蠢欲动,不断暗示着龙哥,我们可以走啦。龙哥找着去接他媳妇儿的借口把我们支走。龙哥说我没带身份证,得先去胖儿那边去拿。
“胖儿?你是说住我们对面的那个小胖儿?”我问。
“对啊,他也在我们这儿。”
又一段记忆在我脑海里慢慢发散。
小胖儿是他的乳名,不过邻里街头的人们都这么叫,叫了这么多年,我们小伙伴也都这么叫,喊了他本名说不定还没人认识呢。
胖儿是我小学的玩伴儿兼邻居,由于我们家住在一块儿,所以关系特别铁。上学的时候,他妈妈总是先隔着那条马路喊我妈,然后两人示意一下我和胖儿,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
在学校里我们是互相作后盾的,所以那会儿我一年级小霸王除了龙哥撑腰还有小胖儿做后盾的,因为小胖特别的胖,我们班级里没有人能打得过他。其实真正的隐形小霸王就是他,我还是靠他呢。
记得有一次过年我跟小胖儿玩牌,赌注是手拍军旗。这个家伙比我精,我是个没脑子的人,一贯压赌注,最后输了个精光,连装军旗的鞋盒子都输给他了。我不甘心啊,我说先继续,我可以用压岁钱抵着,虽然压岁钱还没发。
玩到最后小胖儿不跟我继续来了,我已经欠了他几亿的人民币了,我扯着他的衣服,我说你一定要跟我继续赌,不然我不还你了,他说你不还我就去告诉你妈妈,我很委屈但是我不敢说。
妈蛋,原来我不是长大后才这么傻的,从小就傻到现在了,一直被套路,这是我最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儿。当然我现在还欠着他那几个亿,我也不打算还了,估计他都不打算要了,要不然我这辈子都还不完。
我后来真的没有还他,他也真的跑到我家去告状我老妈,我也真的被我妈妈打了骂了,然而这是之后的事情了,那天小胖儿去我家要钱的时候,是被我妈踢回去的,看的我也真是舒心,心里默默地抱怨道:你活该!谁让你要钱还上门,我就不还了,你再来要啊!
心里正想着呢,我妈给了我一巴掌,疼的我眼泪狂飙,就是那一巴掌,晚上半边脸肿了起来。我恨小胖子!我妈说,你要是再敢跟小胖子玩牌赌钱,看我不打断你的手,我吓得屁滚尿流。从此我再也不敢跟任何人玩牌来钱,以至于我现在除了掼蛋(一种牌类游戏)啥都不会,只能羡慕着那些在我眼前打麻将的小伙伴了。
小胖住在员工宿舍,它在这里的厂里上班,我跟着龙哥去找他。我们找到他寝室,打开门一股化学气体散发而出,屋里乱七八糟,横七竖八的放了四张上下床,他睡在墙角那张,上面有三张轻薄的被子,啤酒空瓶摞了一沓子。小胖儿不在,龙哥准备打电话。
“哎!他来了,那边看。“龙哥叫我。我顺着走道看过去,穿着黑色皮质衣服的人走来,面容消瘦,可是他走路的姿势还和小时候一样,我认得出他就是胖儿。
龙哥指着我对他说:“你看不看得出他是谁?”边说边带着笑。
小胖儿盯着我,越走越近,走到我面前说:“勋啊!”我清晰地看到他认出我的时候眼神黯淡了许多。我没说话,我等着龙哥拿他的身份证。他也没有跟我说话,甚至都没有再看我一眼,始终背着我。
拿了他的证件,他关上门,我们隔着门告诉他,走了。
其实我很后悔,在他认出我的那一刻,我应该告诉他。是的,是我勋啊,欠了你好几个亿的勋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可是我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没有光彩的眼神,我知道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说什么都谈的小时候了。
第二天我走了,晚上下着雨,打在青色的瓦上,小木屋很暖。
听说龙哥年底要买车了,真为他高兴,想一想当年他辍学的时候,舅舅和舅妈差点打断他的腿。虽然住的地方不怎么样,麻雀虽小五脏六全,小木屋冬暖夏凉,亲人都在这儿,工作也不远,后面是江南水乡,没事撑着船儿去游荡。我龙哥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疯狂,和他结婚前两天一样,我们在网吧通宵打游戏,他大喊着:再不疯狂我就老啦。
我也听说胖儿年底就回去了,他一个人回去也好,乱七八糟的生活不如不要。胖儿和我一起上学,年龄和我相差一岁,前途仍然一片美好,本就不应该蜗居在那个几平方米的寝室的角落里,酒麻痹不了我们,只能让我们脱离现实而已。
生活有多美好,我们不去试试怎么会知道?往事有多美好,你不想想怎么知道?未来有多美好,我们不去拼搏怎么会知道?在这个年龄,疲惫颓废不属于我们,大把的时间活力都在我们的手里,明明可以换来光明,我们为什么要自己放弃?
我想回到那个玩牌赌军旗的年代,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知道去要钱会被打,你不会知道你输了几个亿可以不用还,你有自己心中美好的事情,就算是拍军旗也好。龙哥和小胖子还有很多我的小伙伴,分明是一片天空的白云,我们随风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