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深海里，有一个声音不断传来，像是一首歌，又像是隽永的小诗。
1989年，一只鲸鱼出现在了以色列海域，令生物学家感到诧异的是，这只鲸鱼是来自遥远的太平洋，他们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通过进一步对它追踪调查，发现了其发音频率高于同类，也就是说，其他鲸鱼无法读懂它的呢喃，这只鲸鱼注定要孤独的过完自己的一生。因为这种独特，它有了一个人类的名字：Alice。
“沈树，有人找。”
放下了手中的书，少年望向门口。一个穿着褐色外套的妇女拉着一个小女孩，正在挥手示意。
“小姨，你怎么来了？”
“最近忙吗？学习压力很大吧？”
沈树今年高四，是的，去年他只刚刚上了二本线，母亲的意思是选个二本学校去读算了，但是父亲的意思是让沈树再读一年，一定要上个985或者211，于是干脆就把他送到了省会读书，还特意在学校外租了个房子，沈树和学校里几个学生一同住在这个屋子里。
“最近......还行。”沈树低着头看了看地面，雨后似乎有些返潮，地上湿湿的。
“你姨夫生病了，有些严重，我可能最近得要经常在医院照料，阿茶她......”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沈树看了看表妹，小姑娘绞着手，微微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谢谢你了。阿茶，要听哥哥话啊。”小姨蹲下身子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头。
这几天雨水尤其丰沛，沈树托着腮，望着练习册上那道几何题，已经尝试着作了好几条辅助线了，就是做不出来，他转过背去，阿茶正拿着彩铅画画，沈树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后，纸上是一只脊背上喷出了水柱的鲸鱼。
“阿茶喜欢鲸鱼吗？”沈树看着阿茶认真涂画的模样问道，小孩子真是好啊，可以认真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阿茶看了看画，又望向了沈树，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阿茶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她的耳朵几乎完全听不见，所以她说话也很不清楚，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可能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就会开始去盲聋哑儿童的专门学校。阿茶并不是一个因为身体上的病痛而内心抑郁的孩子，相反的是，她有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她喜欢好看的花，喜欢画画，喜欢妈妈给自己梳的小辫子。
今天是小雪，北方的雪已经开始纷纷扬扬的认真下了，南国的冬天才刚刚开始，风吹得领口有些许冰凉湿润，但体温又马上将其熨烫得干净平整。
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了手机闹铃声，已经6点 40了，沈树转身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阿茶，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卧室。
阿茶今天戴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发夹，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沈树皱巴巴的校服上也熏染到了愉悦的甜美。
“快进去吧。”沈树将手温柔的搭在阿茶稚嫩的肩膀上。
老师走到校门旁，将阿茶接过，“你就是她表哥吧，她妈妈来电话说过了。”
“嗯，对。”沈树笑着对阿茶挥了挥手。
阿茶也开心的用力挥舞着小手。
（二）
今天是市模拟考，昨天本该好好复习的，但是沈树却一点也看不进去，今天只好带着一片空白的大脑来考场了。文科生一共有八个考场，沈树在第三考场，本来以为自己好歹比别人多读一年高三，应该能进第一考场，没想到开门考居然还没进全校前一百。
上午的语文考试，沈树勉勉强强答得还算不错，下午的数学，估计就真的只是重在参与了。
“你准备得怎么样啊？”一个背着红书包的女孩对一个带着金丝框眼镜的少年说道。
金丝框的名字叫厉泉，红书包叫郑莹莹，厉泉永远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无论老师还是同学对他的评价无不是：上进，认真，勤奋，乐于助人之类的。
沈树一直目送着他们走进了走廊尽头的第一考场。
“沈树，你是不是喜欢郑莹莹？”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坐到了沈树旁边。
“没有。”沈树淡淡的说道。
“有就有，你为什么不承认？”女孩拉住了欲离开的少年。
“桃子，你别闹了。”沈树面无表情的看向了红了眼眶的女孩。
沈树正要踏进教室门，背后传来了少女沙哑的声音：“沈树，我放弃了。”
少年脚步一顿，终究还是走进了考场。
教室里安静得使人压抑，只有水性笔与试卷激烈碰撞产生的声音。沈树耳朵里都是这些声音，眼前浮现的是厉泉走进第一考场时的样子，是桃子红了的眼眶，“沙沙~”的声音不断传来，沈树突然站了起来。
这次考试本来就没有好好准备又提前了四十多分钟交卷，班主任知道了，肯定会大骂自己一通吧，明天还有一天的试要考，想到这里，沈树就觉得头痛。
此刻思绪乱得像搅成一团的毛线，沈树猛然想起了，还要去幼儿园接阿茶呢，今天比平时早一些，阿茶可能还没放学，还是先溜达着去幼儿园看看她吧。
远远的就听见了音乐声，一群幼儿园的孩子站在那里跳舞，老师在前面也带着大家一起跳。阿茶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笨拙的学着大家的样子动着手和脚，舞蹈停止了，小朋友们欢快的散开了，一个孩子笑着和同伴打闹，无意中撞倒了阿茶，阿茶跌倒在地，嘴里发出“呜呜”声。“她的声音好像坏女巫啊。”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指着阿茶说道。
“我妈妈说她这样的，叫做聋子，这种人说话都说不清楚的。”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说道。
“真的吗？”一个长得像猴子一样干瘦的男孩走到了阿茶面前。
“怪物！白痴！草包！她真的听不见诶。”猴子抓耳挠腮的笑了。
沈树站在门外，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保安正在看电视剧，还没来得及拦下，沈树就跑进去了，用手扒开一群孩子，从里面把阿茶抱出来，阿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沈树来了，开心的笑着，沈树忍住眼泪，紧紧的抱着她。
“你们老师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的父母又是怎么教育你们的！”沈树对着这些孩子大吼道。
孩子们顿时哭作一团，老师从办公室赶来，赶快安抚着这些孩子。
“你干嘛凶他们？你有病吧？”老师骂道。
“我要见你们校长。”沈树握着阿茶的手说道。
校长室内，沈树气愤的说出了自己所看见的一切，校长一言不发的听着。
“小伙子，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以后会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的。”
“为什么阿茶不能和其他人一起跳舞。”沈树看向办公桌旁的校长。
“我们幼儿园要参加市里的比赛，阿茶她......根本掌握不了节奏。”老师站出来说道。
“拜托了，让她参加吧，我能感觉到，她想参加。”沈树对着校长恳求道。
“这......如果她能跟得上，就让她参加吧。”
“我会让她跟得上的，那么告辞了。”沈树推开了校长室的门，外面的风一下子灌进了他的校服里。
（三）
每天晚上，沈树都要教阿茶跳那个舞，阿茶学得很慢，而且动作也很不协调，沈树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教她。等到阿茶睡着了，沈树才开始复习。
两个人的日子就这样反反复复的过着，眼看着离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沈树惊喜的发现，阿茶做得越来越好了，站在阿茶背后看她跳舞的沈树，眼眶总是温润湿热。
今天在学校里，大家都在议论着同样一件事，厉泉偷东西被抓了正着。
厉泉班上从一个月前就经常有人掉东西，都是发夹，笔，水杯，伞之类的东西，所以大家也就以为是自己粗心，没有想太多。今天体育课时，有一个女孩身体不适，回教室休息，恰巧目睹了厉泉是怎么把手伸进一个女孩的书包里，拿出了一把样式精美的剪刀，又放进了自己的书包夹层里。
虽然学校的意思是，偷窃肯定是必须严格处理的，但是所幸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且这件事传出去对学校名声也不好，“A中高材生其实是个小偷。”这样的标题，是学校高层不愿意看见的。
不过这件事还是立马在学校里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厉泉他是个小偷。
商量了很久之后，学校决定先让厉泉停课，回家整顿。
沈树听说后，立马去了厉泉他们班，许多学生在各自低头做题，几个女孩三三两两站在走廊谈心，好像厉泉的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沈树径直走进教室，走到厉泉桌子面前，厉泉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阿泉，我有话要跟你说。”沈树看着他说道。
厉泉站起来，跟着他走到了学校小花园里。
银杏的叶子满地都是，被雨水渍过后，显得颜色更明亮。
“为什么？”沈树不解的望向厉泉。
“你是说我为什么假装不认识你，还是说我为什么偷东西。”厉泉看向昔日的玩伴说道。
“我......我都想知道。”沈树试图从厉泉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呢，树。自从初中的时候，我搬来省会读书，我们就没有联系了，你看上去不错啊，长高了好多。我......我觉得压力很大，被家里期盼着能考上他们梦寐以求的大学，为此而拼命学习，说实话，我已经和以前不同了，变得很坏，我发现拿走别人的东西，我心里就会有轻松感，感觉盗取了别人的活力一般，你一定不能理解吧。”厉泉坐在了石凳上。
沈树也跟着坐在了他身侧。
“他们明明眼里就都只有自己啊，爸爸在外面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孩子，妈妈也是，和别的男人约会，说着为了我，不会离婚，真是可笑。”厉泉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阿泉......你也不应该躲着我，装作不认识我啊，你就是你。”沈树看着厉泉说道。
“我......诶，好丢脸，让你看见我这种窘态。”
“别这样说，你小时候在我面前可哭过不少回啊。这个周末阿茶她们幼儿园比赛，一起去看吧，你还记得阿茶吗？”沈树说道。
“记得啊，是你小姨的女儿吧。我记得她出生时，刚好是我们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所以我们当时考完试就直接去医院了。”厉泉用袖子快速的使劲擦了擦脸。
“那星期天晚上6点半，市剧院的小会场见。”
“好。”
（四）
阿茶今天很开心，一起床后脸都没洗，就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跳舞。沈树带着她又练习了一下，下午四点过就送她去了大剧院。
前面的幼儿园一个一个结束了表演，终于到了阿茶她们。
音乐开始了，老师比了一个动作，阿茶就开始跳了，和其他的小朋友几乎完全同步，非常不错，沈树不停对阿茶比着大拇指。
突然音乐暂停了，支持人说道：“各位小朋友不好意思，音响有些问题，我们重新来一遍。”其他小朋友都暂停了，只有阿茶还在跳着。沈树不停朝她摇头，不要跳了，不要再跳了，阿茶。台下的家长们都大笑着，觉得这个孩子很有趣。
“沈树，阿茶怎么还在跳？”厉泉发现不太对。
“阿茶，因为阿茶她听不见啊。”沈树脸色苍白的看着台上的一切。
阿茶好像发现了同伴们的异样，也停止了跳舞，面对台下观众们的指指点点，她不知所措的攥紧了裙摆。
“啪啪啪~”厉泉站起来用力的鼓起了掌，对着台下的观众说道：“请大家一起为这个特殊的孩子鼓掌好吗？”
小会场的鼓掌声慢慢变大了，舞台上的灯光打在了阿茶的身上，恍惚中阿茶好像听见了一阵水流声穿过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