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中的主人公“我”,年少时,辗转于多所学校,刚入学的欣喜在慢慢看到学校的丑陋面目之后渐渐演变成失望,甚至是对学校的绝望。他决心不再进别的学校去。后来跟随兄长留学日本。环境的不断变化,让他很难真正融入到一个新团体中去,这为他后来复杂、几乎变态的心理的形成埋下了阴暗的种子。
“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
年轻气盛的“我”,对于爱情有着强烈的欲望。他赞美女性的美,并被她们的美深深吸引,不能自拔。
放学后遇到的两位女子,让他呼吸紧缩起来,但由于长时间的封建思想的束缚,他逃也似的跑回了旅馆。他后悔没有像那三个日本学生一样同那两位女子攀谈,他怨自己没有那种勇气。他嫉妒那三个日本学生,打心眼里嫉妒,这种嫉妒演变成了他对日本人的仇恨,“复仇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
没有爱情的人生,像是枯竭的河流,了无生气。他在日记中,用“槁木”和“死灰”来形容自己的二十一岁。在他看来,爱情是生活的必需品,是年轻的象征。他宁愿抛弃知识、名誉和金钱,也要获得爱情。爱情是滋润他干涸的心灵的一汪泉水。在无人理解的环境里,在“支那”的背景下,在性欲望日渐强盛的身体里,他渴求这一泉水来拯救他苦闷的人生。
“我以后总不再犯罪了。”
对爱情的强烈渴望,加上日渐成熟的生理的催化,让他陷入了漫长的性苦闷。
他欣赏女人,热爱女人,但是封建的社会传统叫他不能将这种爱表达出来。长期的压抑最终导致了他变态的性心理。从性幻想到手淫,从偷窥到嫖娼。他一步步将自己推向了死亡。
真正导致他死亡的并不是他对性的追求,而是内心的情欲和道德伦理的斗争。一方面,他渴望性满足,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用传统的道德伦理来批判自己罪恶的情欲。“他犯了罪之后,每深自痛悔,切齿的说,下次总不再犯了。然而到了第二天的那个时候,种种幻想,又活泼泼的到他的眼前来。”每次犯罪,他都要经历这样一个自责自省的过程,这是对自我的批判,但又是不彻底的批判。或者我们可以说,并不是他自己在批判自己,而是他在替道德伦理批判自己。“他觉得全身的血液,到在往上奔注的样子,心里怕的非常,羞得非常,也喜欢得非常。然而若有人问他,他无论如何,总不肯承认说,这时候他是喜欢的。”在偷窥完房东女儿洗澡之后,他内心是欢喜的,并不自责,但是他却害怕外人的责难。这来自道德的压力,将他一次次推向苦闷的深渊。
但是最终,道德战胜了情欲。尽管表面看来,似乎情欲占了上风,他最后从偷窥沉沦到嫖娼确是事实,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性满足。但是他的死亡却敲响了道德的胜利之钟。“我怎么会走上那样的地方去的,我已经变了一个最下等的人了。悔也无及,悔也无及。我就在这里死了吧。”最终,他还是逃不过道德的谴责,他的行为被他自身的道德观所不容,羞耻和愧疚将他推入大海。
他近来觉得孤独的可怜。
开篇的这句话,奠定了他性格自闭的基调。他用“犹豫”作为自己的面具,在新环境中生存。当他回头看见农夫时,“脸上的笑容装改成了一副犹豫的面色,好像他的笑容是怕被人看见的样子。”他用忧郁来掩盖自己,用这张坚不可摧的面具将自己和别人隔绝开来,以保护自己。
在新的环境里,由于过多的保护自己,而显得格格不入。他渴望尽快地融入新环境,但又怕过多地敞开心扉会让他陷入不安全的境地。“他也很希望他的同学来对他说些闲话,然而他的同学却都自家管自家的去寻欢作乐去,一见了他那一副愁容,没有一个不抱头奔散的。”他的面具并没有给他带来安全,而是将他越来越边缘化,将他的孤独无限放大。“他的同学都以为他是爱孤独的人,所以谁也不敢来接近他的身。”他的忧愁给了同学错误的信息,他欲摆脱孤独的愿望正在被他亲手摧毁。
人是社会型动物,因此,他不可能一直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他迫切的希望摆脱自闭心理,摆脱孤独的现状。但是这一美好愿望并没有按正常的轨道运行。变态的心理让他将愿望以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方式来实现。他断绝了与日本学生的来往,继而断绝了与中国学生的来往,最终竟然断绝了与兄长的来往。他从这些毁灭中得到了复仇的快感,似乎这是他愿望的变相实现。
他在临死前呼喊“世上的人都在那里仇视我,欺侮我,连我自家的亲弟兄,自家的手足,都在那里挤我到这世界外去。我将何以为生,我又何必生存在这多苦的世界里呢!”自闭最终也在死亡面前,推了他一把。
“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
对于祖国,他的态度又是双面的。一方面,他热爱祖国,热爱故乡。“故乡岂不有明媚的山河,故乡岂不有如花的美女,我何苦要到这东海的岛国里来。”被称为“支那人”的羞辱更是让他对祖国有归属感,对祖国的繁荣富强有更强的愿望。
但是,不得不承认,更多的时候,祖国成了他推卸责任的借口。他认为他一切的不幸都是祖国的不富强导致的,他的悲剧命运是祖国造成的。“祖国啊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他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卸给了不强大的祖国。他喊着“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但是,却从没有想过,自己要为祖国的强大做些什么。他在日本留学,却没有想过留学的真正目的,也许留学在他眼里只是一种逃避国内学校的方式。他甚至连学文还是学医都没有准确的主张,更别提心系国家,学业有成后回国报效这样崇高的理想了。
《沉沦》中的“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个体,他具有强烈的时代意义。他是那个时代年轻人的代表。他们追求爱情,摆脱孤独。但是,现实的残忍让他们一次次受挫。在不断抗拒沉沦的过程中,又被无形的双手无情地拉下沉沦的深渊。畸形的社会,导致了他们畸形的人格。他们在庞大的社会体系,道德体系面前,是在太微不足道了。他们的沉沦,是对社会的抗争的结果。也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的沉沦可以被看做是国人的一次觉醒,他们不再逆来顺受,他们开始有新的思想,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畸形的社会。虽然对抗的方式或许太过惨烈,但不得不说,对于整个中国社会来说,这样的反抗有着深远的积极意义。
(作者:殷银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