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央视大型明星真人秀纪录片《客从何处来》第二季在CCTV1开播。这是一档“明星寻根”的节目,主张“在历史的倒影中,看清自己”。制片人李伦曾表示这是“把嘉宾推到了历史面前,也把我们自己放到了历史面前”。
哲学界有三大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站在青春期的尾巴,我们背井离乡到了大学,即将花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自我、寻找最终的方向,却往往忽略了回头看看。不妨停下脚步,回首你的来处、你的故乡,想想它们意味着什么,或许这能帮你更好地理解“你是如何成为现在的自己”。
客从何处来?问的不只是身世,还是人生。
专题策划/朱登辉
有时候我非常后知后觉。比如上大学前,我觉得离别在车站、机场的人们流下的眼泪都是矫情酿成的,明明还有再见时,又不是生离死别,有什么好哭的呢?而当我离开家上了大学,慢慢懂得离愁别绪的时候,我会在转身时让眼泪流下,变成那个矫情的人。
平静下来的时候,我会思考这样的悲伤来自何处。它关于旧物,关于旧事,关于故人,关于故乡,它来自消逝,来自死亡,来自不再,来自过往,这些带着浓浓时光意味的一切,便给了人排山倒海的恐惧与伤感。
20周岁的前一天,我回到我从小成长的地方,那浙江省最南边的一个小镇。爷爷奶奶以前的老房子就在记忆中的那条街上,木头搭起的轮廓,砖头砌起的围墙。
小时候的假期,我往往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住在这个老房子里。房子门前有一条小沟,流着从高处来的水,这条老街似乎是依着一座小山,所以这沟里的水总是清澈的。小水沟前是一小块门前的空地,每户人家都会在这里用煤烧水,长长的钳子夹进黑色的煤,夹出红色的渣。无聊的时候我就坐在门口看着水壶,它们一冒气、一出声,我就“哒哒哒”地跑进屋报告爷爷奶奶。空地前便是由青石板铺成的老街了,从山脚一直往上延伸,或许是延伸到我没去过的远方。下雨了,我就站在门前看着外头发呆,雨丝朦胧了对面的木房,并不平整规则的石板路似乎在雨下冒着青烟,让人颇有股想撑着油纸伞在上头走走的冲动。
我们的老房子,门、檐、楼梯都是木制的,楼梯口有由线操控、一拉就亮的灯,楼梯下有一把似乎有很久历史的老躺椅,暗红色,雕花雕龙,爷爷奶奶常常躺在上面小憩。奶奶会在大灶台上煮饭、炒菜、刷锅、洗碗,我偶尔帮忙添添柴,转转鼓风机,然而我常常做不好,怕火又怕累,还需要奶奶来。吃饭的时候,奶奶从红木碗柜中拿出碗窑产的、或许就是他们年轻时亲手做的雕花碗乘饭菜,然后从壁挂式筷子盒里拿出筷子摆好。我们的习惯是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那是很古旧的一台黑白电视机,带天线,没有遥控器,要靠手转来换台,还有好几个频道只有雪花和沙沙声。吃完午饭,爷爷奶奶会躺在老躺椅或者竹板床上休息,我以前最喜欢竹木制的枕头,即使我不爱睡午觉,也会躺在枕头上感受它的木香。
隔壁的左右两户人家,一户的主人常在换,我记得有过算命先生,有过药草商,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常常在用录音机听一种特殊的说唱节目,似乎叫鼓词,闽南话唱,伴以鼓板、三弦等乐器。老人们最爱听,能聚在一起听一下午,可是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另一户在自家开商铺,卖些工具、杂物。这家的婶婶和姐姐会做一些金银纸钱卖,我常常帮她们糊糊纸、黏黏金,那时候只知道这些是要烧给死人的,但是我没想过什么是死,直到隔壁的婆婆变成了一幅墙上的黑白照片。
我们的房子对面是一条上坡的小路,路旁的低地被周围人家用来养鸡,这些鸡有时候会出来在街上走。人有不合时,鸡也有,我曾亲眼目睹几只平常低眉顺眼的鸡就在街中央斗得鸡毛乱飞,鸡冠都歪了,而这时人就在一旁看好戏。过年的时候,小朋友们会被大人带到街上的理发店去做一个新发型,预示着新年新气象,我常常看着女孩儿们顶着被喷得红红绿绿的包包头在街上“招摇”。那时候过年,炮仗还是小朋友最爱的玩具,女孩子不玩杀伤力大的,但也爱甩着发光的烟花跑来跑去。我的哥哥就会带我玩,我们点燃鞭炮一扔,人就跑得老远蹲下,捂着耳朵听那一声“砰”,一直循环到一盒鞭炮用完……
记忆蜂拥而至,那么多的旧事、旧物、旧人,我说不完,也不知道向谁诉说,况且除了我,这些琐碎卑微、平淡无趣的陈旧往事还有谁会在意?如今,老街最有代表性的青石板路被改成了水泥路,小水沟被垃圾和杂草填满,旧时的邻居旧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老房子也因为各种原因转手他人,旧家具在辗转中不知流落何方。新来的人没有这里的记忆,所以他们拆了老房盖新房,只有我们这一小排的老房子突兀地立着,坚守着我们的记忆。重走来时路,我发现以前怎么也不敢跨的水沟原来那么窄,以前觉得宽敞的空地原来只是小小一块,以前觉得那么平常的事,在岁月的浸染中都浮上了一层悲伤的水汽。
当人不在,物散尽,一切都已陌生时,如何回望来处,如何寻找故乡?可也正是这种消散,提醒着我不断回头看。回去后,仅剩的蛛丝马迹都在迫使我努力回忆——我是从哪里走来的?我是如何成长成现在的自己的?我20了,生命的第一阶段突然就变成了故事,我开始慢慢学会用记忆为自己创造一个故乡,并在记忆中审视自己走来的路。
人在世间来来往往,创造相聚,创造别离。所有崭新的都将陈旧,所有陈旧的都将离去,崭新和陈旧不断更迭,迎人来,送人往,共谱一场盛大的别离。我们身处其中,咬紧牙关,费尽心力,却浑然不知,每个人都在用生命来完成这一场告别,告别了,便难以再回来。


文章作者:先锋通讯社记者 朱登辉 图片作者:朱登辉 童若彬 编辑者:程盟茹 黄田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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