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著名影评人约翰•安德森在《杨德昌》一书中写道:”假如杨德昌真的想用这部电影赚些票房的话,他就应该把片名改为《一场婚礼和一场葬礼》。“众所周知,影片票房惨淡,但大众的接受程度从来就不能决定艺术的真正价值。且不说它在国内外各地获得的各种奖项,心灵的振动说明了一切。长达三小时的影片,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连那场谋杀案也似游离在镜头外。影片中每一个细节都叫人感到生活比电影更精彩也更残酷,反过来这些细节又让人在观影过程中时刻感激艺术作品的存在。

看《一一》前一天刚好看了《少年时代》,除了影片长度,两者还有很多共通的地方。好像《一一》结束的年龄差不多就是《少年时代》的开始,像是一场生活在艺术上的接力。同样都在讲生活,不断重复、真实得可怕的生活。朋友说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电影说中了,我觉得是一定会,而电影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事实,让一部分警醒的人提前做好准备。但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准备?生活的细节使人脆弱不堪,并且束手无策。看《一一》应当是我不断混淆电影与人生的观影历程中最接近的一次,垃圾忘了倒,然后发生这么多事情。
无关紧要的小事造成了不可避免的重要影响——关于垃圾的秘密让片中婷婷饱受折磨,垃圾箱被赋予某种刻意的历史意味。婷婷与胖子间的感情是苦涩的,青少年的道德困惑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被一览无余。但随后父女俩同时面对初恋的场景,又流出平静但暗含悲伤的温情之水。好像身处平行时空,观众在此时成了上帝。他们彼此不知情,但是命运又是注定要如此相似。上帝视角更多的是一种悲悯——对于影片中设计的一些好笑的台词和场面,我笑不出来,可能就是因为产生了上帝的悲悯。
吴念真扮演的NJ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表面上非常平静温和但内心敏感又绝望。身处风暴中心,却显得不动声色。但是与旧情人在电梯口重逢为这个僵硬的男人打开了内心的一个口,一段往事开始浮现。“你是他的music“,道尽情愫最深处。说这话的是NJ在台北认识的生意伙伴大田。这里有几个特别值得回味的镜头:第一次他们会面时,落在大田肩膀上的鸽子以及后来日本会面时大田向NJ展示的一套扑克戏法。不得不让人觉得大田才是电影中活得最成功最透彻的一个,他对NJ和阿瑞说:“你们都是年轻人”。这不仅仅暗示他们在重温年轻时的岁月,从一个比较奇怪的角度上看,大田的发型以及穿着像极了生活中的杨德昌,因此他在影片中的角色更像是导演——这是他的电影。
不过导演在影片中真正的化身应该是洋洋了。洋洋是天生的艺术家,独立地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他希望后脑勺上能长一双眼睛从而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喜欢把相机对着别人后脑勺,“因为你自己看不到啊,“他对阿弟说,”所以我拍给你看啊。”这是艺术家最简单有力的注解。“我觉得,我也老了”,导演肺腑的自白,那一瞬间似乎感到自己也在衰老。据说”洋洋“是《一一》中众多“姓名游戏”中最明显的一个。敏敏,婷婷,云云,甚至莉莉,都在暗示姓名的主人所过的双重生活。无数细思极恐的细节里最无心的一个,杨德昌真的坏到骨子里去了。
影片中能说的点有太多太多了,还有那些经典的台词,不经意间叫人热泪盈眶。温情的宽容的丑恶的,当生活的真相一一显现的时候,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生活朝着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很多事情我们都是无法控制的。洋洋用相机告诉我们残酷的真理:我们看不到事情的全部,也无法解读别人的内心,所以每个人最终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道理我们并不陌生,很多伟大的艺术作品都在试图传达这一点。杨德昌除了传达,还试图找到一种方式去解决。这一次他不再像往常一样控诉批判,而是回到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活,站在孤独的地面上,用电影这种艺术语言一一道来。像是一场立春前的风,风一吹起来,我们就知道春天要来了。
文章作者: 15网络工程1班 卢子玥 编辑者:黄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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