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生活

《她》的海报设计十分简约，杰昆·菲尼克斯穿着暖红色的衬衣站在暖红色的背景前，下方点缀着孤零零的三个字母，her，画中却只有“他”而无“她”，这在看似不经意之间触到了影片的精髓——孤独。

孤独这东西，是全人类的心病，是整个物种的顽疾，它用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同时用一万句也说不清楚。而导演斯派克·琼斯为我们诠释它的方式，就是在未来的世界里构建出一个人人都有可能遭遇的有关孤独的故事，来唤起生存在当下的人们的体验与思考。如果说《阿黛尔的人生》让我们体味到了青春期女孩最温暖的蓝色，那么《她》无疑向我们描绘了未来世界最冷清的红色。

属于“他”的独角戏

《她》讲述的主要是孤独和孤独环境中的人，同时它也是一部需要一位好演员来做支撑的电影，在这个维度上，杰昆·菲尼克斯所贡献的表演的确值得褒奖。而在幕后，同时担任本片编剧导演和制片人的斯派克·琼斯似乎才是真正的独角戏操纵者，他不仅写出了高质量的剧本，在视听语言方面也有一些亮点值得玩味。

影片在开场的十五分钟里，主人公西奥多就被打上了孤独的烙印。从第一个镜头中他持续了七十多秒的脸部大特写，到下班回家路上一个人边走边处理邮件，再到进家门之后灯光逐渐照亮空无一人死气沉沉的屋子，都给人一种“这人不爱社交活动”的印象。在这一系列的镜头中，摄影师让长焦和广角镜头混搭，使西奥多要么半遮半掩在一群自顾自跟操作系统说话的人群中，要么就在透视感强烈的大背景下反衬出自己的渺小——不费只字片语，主人公孤独烦闷的情绪、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以及人们对于先进电子产品的普遍依赖已经显露无余。晚上，失眠的西奥多想去聊天室寻找一夜激情，聊得正欢的当口却发现对方居然还有性怪癖，随即兴致骤减。此时剪辑师极其合拍地换上了另一组镜头，这组镜头虽然跟之前的一组一样也是近景，但是人物头顶的空间被留了一部分出来，两组镜头接在一起，就好比是正在享受温泉的人猛然把身子抽出了水面一样，而这反映的却是西奥多被迫从浸泡着的一夜激情的意淫，回到现实生活中重新拥抱孤独的可笑与无奈。

结尾部分的处理有一个巧妙的地方是，导演把场景安排在了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入口处。在这里，西奥多绝望地得知自己的女友萨曼莎还在和除了自己之外的六百多个人谈恋爱，爱情的排他性和传统的伦理道德让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虽然西奥多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但是在长焦镜头的背景处他们不过是一团又一团模糊的影子；而且每一个从他身旁走过去的人几乎都在和自己的操作系统对话，但是导演在这里又故意违背声音的距离感和平衡感的原则，所以我们只能看见那些人像鱼吐泡泡一样张了张嘴，却听不见说的是什么，回荡在耳边的只有西奥多妄图和孤独对抗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这样一个人多的地方，孤独感却强烈得如同洪水猛兽。环境和人物内心形成的鲜明对比，配合着情节的陡然转变，将整个故事一路推向高潮。

然而在整体上，《她》的视听语言偏向平实，并没有十分华丽炫技的部分——琼斯导演希望观众能够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故事本身和人物的表演上，从中提取到真正值得思考的内容。

是谁让我们孤独

《她》中的主人公西奥多赖以为生的，是一份看起来似乎永远不可能成真的工作——代人写信。先由客户把相关的信息、资料提供给专门写信的代理公司，再让下属员工根据每一个客户的要求写出“情感真挚”的信件出来。但是稍加细想就会发现这样的职业其实十分讽刺，倒不是因为未来世界没必要用书信联络感情，而是以西奥多为代表的员工们会先用“念”的方式把书信内容读出来，然后再让电脑“打印”出“手写体”的信件——在形式上，这样的信件就已经充满了矛盾。况且，从另一个角度看，那些客户宁愿让代理公司来为自己写信，也不愿意自己动手给亲朋好友发个邮件留个留言，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吗？纵使一封“50周年金婚快乐”的信件内容文采飞扬、魅力四射、饱含深情到让人热泪盈眶，也打消不了人们的疑虑——你猜这“深情”到底是客户的，还是代理公司的？

但是，琼斯用电影告诉我们，是的，这样一家公司在未来的确存在，那么我们只能认定，孤独绝对不只属于西奥多一个人，它更像是流感，传遍了整个社会。就连最亲近的人之间都要依靠这种信来传达情感，那么，普通熟人见了面，除了按照国际惯例打个招呼说声“吃了没”之外，怎么还会有更深层次的交流呢？所以，不难想象，当大家意识到需要重新打破孤独的时候，一定会发现自己很大程度上已经失去了表达爱和其他情感的能力。

一说起表达情感的无能，就又绕回到主人公西奥多这儿来了。从电影里的只言片语我们可以窥见，他和前妻凯瑟琳之所以会离婚，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他本身的原因。他渴望凯瑟琳成为一个“乐天、无忧无虑、典型的洛杉矶太太”，但是对方并不期望做这样的人，于是失望的西奥多没有选择继续沟通，而是封闭自己，不再和凯瑟琳在这方面有任何实质上的交流。所以西奥多自我检讨的时候会说“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被我弄得很迷惑”，因为他在某些方面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就拒绝与别人继续交流，那么别人当然也会莫名其妙，搞不清楚他还想要什么。但是，问题的严重性更在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虚拟性爱”失败的那天晚上，西奥多和女友萨曼莎大吵了一架，就是因为他既不习惯让萨曼莎寄生在别的女人身体上和他亲热，也不希望萨曼莎这个操作系统继续模仿人类企图“模拟出”自己的身体。这种看似不可理喻的矛盾最终成了西奥多生命里滋养孤独的温床。

千言万语，根子终归出在人心上。至少，西奥多在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懂得给自己来一个大反思，虽说到最后不一定悟透了“自己总是很孤独”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至少能引导银幕外的观众们好好想想人跟人之间究竟要怎么相处。而那些动辄抱怨孤独的人们，其实大多数都是因为关闭了自己的心房而不自知，却总试图在外界寻找能够给予心灵抚慰的安眠药，但事实上，这把关于孤独的心锁，只有自己从里面才打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