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已经数不清这是他失眠的第几天,塞在耳朵里的耳机因长时间的工作而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凌晨两点二十七分的房间,因为阴郁和疲惫而更显得那灰暗安静,就好像隔离一切声源的结界,而此刻的自己犹如一只受伤的困兽,蜷缩在巢穴里等待着清晨的阳光从缝隙里悄悄跑进来给予温柔的探望。
启数不清这是他失去悯消息的第几天。从微信屏幕上传来那句我们不要再联系开始。心里的收音机一下子跳动到OFF键,伴着嘴角一丝不甘心的微笑落入无法触及的未知。 手机屏幕上亮着的灯光照在启面无表情的脸上,他静默地按下一个个删除键,把之前所有的回忆埋在土地里。
从迷迷糊糊入睡到醒来的那短短的三个小时之间,启知道悯用她的决心给了自己最后的答复。而这样的答案就像是临考试结束还有一分钟才写到一半的作文,构思精巧书面清晰也只剩猝不及防的匆匆收场,在一句还未结束的话语后边,用颤颤巍巍握笔的手画上一个句号。
久久不能平复的心情。
直到放下希望的这一刻我都是全力以赴地准备着这份答卷。
推辞了很多约会,最终拖着沉重的身体和心情来到朋友聚会的咖啡馆,寒暄拥抱,僵在脸上的微笑总要因为重力的作用而慢慢垂下来,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就像是深陷在流沙之中无法抽离而有要被淹没的窒息感。
就这样吧。
启看着座位上昔日的挚友热心的问候,却只有心不在焉的摇头叹息。初从前台订了几个小时的桌球,端着咖啡靠在启身边的时候露出一脸狡黠的笑,他说,释放一下自己吧,我们来场决斗怎么样。
启说,如果PK完之后我不再失眠的话。然后他伸手指指自己脸上的黑眼圈瞥了高高瘦瘦的初一眼。几个月不见果然帅气的人越发帅气了呢。而站在洗手间面对自己这张臭脸的时候,发觉要变糟也只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情。啊~启有点丧气地用手抓了抓头发,甩干净手上的水,心情一并变得湿漉漉的。
这样的自己就像青苔一样。
感觉自己活着是从手紧紧握住球杆开始,力量和斗志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初在一旁起哄似的说道,啊,真是不得了啊。然后灵活开球一杆进洞,初说,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自己是副什么鬼样子。启笑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和俊朗的笑容,于是其他的朋友也一并笑了。
总有些掌控不了的小情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群青春正好的俊秀青年相约出行的时候总能比美女结队更让人觉得美好,启作为曾经成绩最为优异个性最为沉稳的扛把子,在这个四人团里作了整整十二年的意见领袖。
而在考研备战的这一年,因为精力的全心投入和专注,相继经历了情感危机、信任危机、业务危机和情绪危机，在胃病折磨他的整整一个月里，无可奈何的启在无法投入学习的闲暇时间写诗安慰着“胃先生”，“今天的你还是不高兴拒绝了一切美好的食物 又让这疲惫的精神惩罚着我”。坚持一个人挺过来的时候，坐在考场里拼尽全力答完最后一门考试的讲义，整个人在老师收完小信封之后瘫在桌上，眼睛被雾气浸润。
在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日子里，启带着全部的复习资料站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给悯拨通了电话，轻声轻气地说，考试结束了。而那边作为回应传来一个让耳朵感觉发烫的“嗯”。
那时候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
是错过秋招，失去心爱的姑娘同时也失去了前行方向的一年。
那一天距离2017年的开始还有七天。启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这辛苦的一年就彻底结束了。连同那些不甘的一切一并结束，就算不舍就算强求也要画上一个句号。
从车站回来的那天家乡下起了雪，朋友们守在接站口捧着烤玉米和烤红薯从大老远看见他就开始激动地挥手，积压了将近一年的情绪突然爆发而出不受控制，启拖着重重的行李箱扶住墙壁泣不成声。
初说，哎呀这是干嘛，回来就好。朋友接过他手中的行李，递上来一只热腾腾的烤红薯，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启看了看身边这几个高高瘦瘦帅气逼人的大小伙子，庆幸在自己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们都在。
台球进洞,结束又开始。
初一脸镇静的立在那里的时候,启放下手里的球杆回了回头,他看见浑身闪耀的悯站在门口,只是目光不再指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周围一片静寂,在这将近七年的艰难的长跑里,每个人都在努力成为对方心中最好的那一个,可到最后不知道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对方没信心。
启把球杆交给身边的朋友,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去打个招呼。
然而在与悯目光交接的一瞬间,心情犹如过山车一下子驰骋而到面对高度骤降的顶峰,声音有因激动而难以自持的颤抖,于是启抬头看了看球厅里亮起的计时灯,然后一一跟悯身边的朋友打招呼,最后还是说出那句,我们可以聊聊吗。在压抑着内心澎湃的火热的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的情况下。
这被启称之为人生中最难忘的十天之一。在他二十几岁的这几个年头里,所有的最难忘都和这个叫悯的女子有关,就连最难过最绝望也是,不免让人觉得讽刺,启想到这里有些自嘲地哼笑了一声,但在接下来对上的悯疑惑目光之际,眼光又瞬间变得温柔。
再一次回到那个灯光暧昧沙发柔软的咖啡厅,启把手机里所有关于悯的照片以及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日常小习惯一并发送给她,然后他微微笑着,瞳仁因这暖黄色的灯光而变得闪亮,他说,我们已经努力了够多,经历了够多,我们都已经尽力了,这不是我们再向前迈出一步就能解决的问题,因为如果可以那我们就肯定会战胜,但现在来看,你有了自己想要选择的生活,而我,嗯还在努力地探寻,不管怎样,都希望你记得,我希望你好,一切都好。
悯抬起深深的眼眸望着面前的启,轻轻笑着说,再见。我们之前彼此留恋,但终要有各自的人生轨迹要走,最好的祝福是不要打扰。悯把奶精倒进启的咖啡杯,轻轻搅拌了几下,然后低下了头,灯光照亮她温柔的侧脸,红红的嘴唇轻轻抿着,启看得出她的悲伤。
能在绝望之中活过来的,是遇到更深的绝望吧。
那么,请好好地。我就,不再打扰了,再见。
在这之后,启仍会深陷于黑暗之中与困顿斗争,只是这些都不再关于悯,一切都有了新的指向,他知道今后的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去闯,也能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咀嚼悯曾对他说过的理由,两个人为彼此已经耗费和付出了许多,每个人都在寻找共同未来的路上斩断了能飞往远方的翅膀,悯不能再退缩,机会就在眼前,而现在的启也是如此,如果就算拼尽全力也知晓尽头是一堵墙,那么彼此还是早早放弃为好。
启在最近的梦里看见一望无际的绿地和自由飞翔的风筝。
那些不能再见的就再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