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生活

忘楼

发布时间:2017-01-03

来源单位:媒体工程学院

刚刚搬来h市的时候,孤身一人,住着阴暗却廉价的租房。

那是一栋年代悠久的筒楼,楼里只我一个租客。

泛黄的墙壁被岁月啃噬得面目全非,楼梯破碎,空气里尽是潮湿。

我不喜欢那样的地方,冷清,也很荒凉,就像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地方,连时光也不肯多留地匆匆流淌

只有到了周末,这里才肯稍有些生气。

因为只有那时候,那些在市中心上学的孩子才会经过这栋楼前,然后张扬着专属少年的蓬勃青春,呼啸着散进老楼身后的郊区。

也许是受这些少年的朝气熏染,也许只是我眼花。老楼似乎总会在这个时候努力地挺起腰板,让斑驳的墙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将,在夕阳下,披挂起岁月峥嵘的盔甲,满含笑意地望着那些嬉闹着的少年在黄昏里渐跑渐远。

然后便在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里,慢慢地佝偻下腰,如往日一样的颓唐。

也许更糟。

之前强撑的容光满面可能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的气力。可到了夜里,它仍旧会比平时更早的挂上楼前的吊灯,因为总有些顽皮的孩子玩得太过尽兴,忘记了早早地趁着白日的阳光踏上归途。那么这时候,总是需要有个亮堂的灯光引着他们踏上回家的夜路。

可悲哀的是,它忘记了,顽皮的孩子即便在夜里也是不肯安分的。

终于在某个算不得漆黑的夜里,他们恶作剧地向着老楼空房的窗户扔掷出了带着棱角的石子,然后嬉笑着一哄而散,转眼便躲进夜色。楼前再次恢复平静,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只是伴着之前那声清脆的呻吟,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这样在这夜里破碎了。

于是楼更老了。而我,也更不喜欢它了。

夜里的风吹过它没了玻璃的窗,黑洞洞的窗口,风声回荡,像一串低沉而长久的呜咽。那种压抑着的啜泣穿透了墙壁,刺得人耳膜生疼,连带着我的心脏也跟着莫名的抽痛起来。

在这个时候,我多半是会醒来的。然后恍惚着披上衣服,走进那方狭窄的阳台,寻一个舒服的地方合上眼,同这栋低泣的的老楼一起,慢慢地融进这微凉的夜里。

再后来,城市扩建。

新修的道路比老楼这边宽敞的多,曾经的孩子们骑上了单车,互相追逐着从新辟的路上匆匆碾过。

这里终于连周末都没人肯来了。

我站在逐渐被废弃的道路上望着老楼那扇破碎的窗户,就像是漆黑的眼睛,眼底是谁也读不懂的哀伤。

终于有些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这里了。不喜欢,也许,是因为害怕。

我很怕。

怕有一天我也会像这个地方一样,慢慢地被曾经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遗忘,然后慢慢地被抹去了自己的足迹,只能在在某个无人的黄昏里孤独地蜷缩着,载着满满的悲伤,一点点地用夕阳将自己埋葬。

真可怜,那样的话,真可怜。再看这栋楼,似乎也不再像当初那么惹人厌恶。

于是在夜里,当老楼再次开始哭泣的时候,我披着衣服,重新走上阳台。

我第一次在这夜里睁开双眼,看到了月色清澈,看到了浅蓝色的风。我看到树枝绕过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还看到不知是谁家的小猫正端坐着那树,漆黑的圆眼用力的睁着,像是墨色氤氲的琥珀。

我突然就莫名其妙的笑开了,越笑越大声,那只可怜的猫被我吓得一个脚底不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于是树也笑了,笑的树枝乱颤。树梢在风里挥舞,挠得风跟着一起笑。老楼的哭声好像停了下来,大概正睁着它黑洞洞的眼睛困惑地看着我们几个莫名其妙的笑做一团。

我笑的更厉害了,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了一把栏杆,收回手却发现手面上竟沾了满满的铁锈,于是冲着老楼狠狠地瞪了一眼,报复性的踢了一脚栏杆。老楼终于也笑了,风从一个窗口飞进,又从另一个窗口奔出,于是悲伤成了泡影,呜鸣幻化成笑声。

我们在这夜里笑的忘乎所以,树上那猫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了一会儿,终于尖嚎一声仓惶地逃进夜里去了。

于是我们笑的更用力了,直笑到肚子发痛,笑到嘴角抽筋,笑到哭声震碎了月亮,笑到了眼泪淹没了围墙。

那是自我来到那里以来最畅快的笑了。

可我终究还是要走的。

离开老楼,到城市里去,向着新的工作或者新的生活。

当z帮我把行李搬到车上的时候,我沉默着站在楼下,望着这座老的仿佛随时就要倾倒的筒楼。

z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干笑着说,别看了,哥带你住更好的去。

我说,我怕。

怕连我都走了的话,就再也没有人肯记得这个地方了。

他沉默着抽了口烟。然后随我的目光抬过头看了看那栋老楼,说,没人记得就算了吧。这年头连人都能给忘了,何况这么件物什。

我想他是对的。不管我们曾多么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要永世铭记。可该遗忘的总会被忘掉。

就像那些被我们冠以永远的誓言或是自以为刻入骨髓的爱恋,终究也会慢慢地被新的誓言与故事覆盖遮掩。

或许我们也会不甘心,于是我们拿起纸笔,想要将那些美好的记忆刻画下来以永世封存,可往往在提笔的一瞬便发现自以为的满头思绪,恍惚中竟不知从何起笔。

于是我们终于肯悲哀地承认,原来自己早已经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真切了,只剩那么一个模糊的轮廓还单薄在记忆里,看不清,也吹不散。

我再次抬头望了一眼这楼,终究还是挥挥手,坐上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