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那种从很小很小开始就记事的孩子。
刚学会走路那会,在姥姥家那间还未翻盖的旧房子里,坐在小马扎上手捧着从水桶凉水里刚取出来的白白大大的甜瓜看着蹲在我面前一脸慈祥的姥爷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一边逗我一边跟旁边的大人讲着什么。
他把大块的煎饼撕成小块,然后巧妙地用前排的牙齿把方方正正的煎饼片咬成小狗小猫小蘑菇的样子,追赶在我身后叫我一声说,你看,快来把这只小狗狗吃掉。冲泡维维豆奶的时候骗我说,你要是不把它全部喝光隔壁住着的风婆婆就会来抓你走。我一脸认真地问他说,风婆婆是不是长得很可怕,他点着头睁大眼睛说,那当然了。
大概是,大概是披着黑色的破破烂烂的斗篷,有着童话故事里所有巫婆一样的长长的大大的鼻子还有一张下裂巨大的嘴巴。自小到大经常会梦见鹰,与此同时也一定会有一位老婆婆出现在梦里,我猜想这会不会与童年时候的经历有关,是件神奇的事情。那时候还只有十几岁的舅舅养着几只白色的鸽子,他和对面邻居那个更小的舅舅一起讨论着鸽子的养法,我总是蹲在地上手拿着小树枝小木棍写写画画,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们,还有那些振翅欲飞的停在舅舅们胳膊上的鸽子们。
我记得那些个灵活的小脑袋,还有滴溜溜转着的橘红色小玻璃弹珠般的眼睛。
后来姥姥家盖新房,在我和舅舅常常嬉闹的那张小床下边发现了一条在那里生活了近十年的蛇,舅舅不忍心伤害它,用铁楸小心翼翼地将它移至了其他地方,那时候的我对待生命满是敬意,一直以来信奉那条上了年纪的蛇就是家里的守护者。后来隔壁邻居家的小舅舅从一个树洞里捉回来两只小刺猬,用红色的尼龙绳拴住了脚送给我一只,好像已经淡忘了刺猬可爱的样子,只记得它整体是红褐色的,粉红色的小腿上拴着那条尼龙绳,我把它绑在我的小板凳上,到哪里都能看着它。
只是它好像不吃饭,一直拼命地挣脱脚上的束缚脚上的伤口一直流血,我还是舍不得放它走,舅舅说,它这样下去会死的,我看着他点了点头把小板凳拖到了他面前,蹲下来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刺猬脚上的绳子解开,把它放走在一片香椿地里,我看着它那么奋力地向着远方跑着,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说,它走了。
它现在好吗。
后来我总是怀念那个小板凳,还有那条拴在板凳上的红色尼龙绳,尼龙绳的那一端有一个陪伴我的小小生命,生活总是阳光灿烂的刚刚好。姥姥家有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和一只巨大的大黄狗。猫咪在我大概三岁的时候吃了死老鼠中毒去世了,我和大黄都很伤心的站在一旁看着舅舅把它埋在家旁边的一棵槐树下边,我用小手轻轻拍拍大黄满眼含泪地安慰说,你不要难过哦。
你不要难过。
大黄是舅舅小时候养的一条黄狗,非常听话乖巧,那时候妈妈总说它很通人性,从来不吃生物,一向吃熟食,大黄那时候总是和那只黑白花猫闹来闹去,回家的时候能看到它打老远就跑出来蹲在门口等着你,后来我慢慢长大,大黄变的很老了,可是它仍然能够从地上翻找出我埋下的肉骨头,在那间旧房屋里乘凉,湿乎乎的鼻子蹭着我的身体,我拍拍它的脑袋说,待在这里就不热了哦。
待在这里吧。待在这里我慢慢跟你说再见。
姥姥家往北走有一条很大的河,一路上都是高高大大的槐树、果园还有河岸边粗壮的垂柳。小姨处男朋友的时候,小姨夫做了很黏很黏的面筋带着我和妹妹去河边捉知了。姥爷招来一根很长的树干给我们,一路上我和妹妹蹦着跳着朝向河里扔石子打水漂,身后传来一声声知了的叫声,我们回过头来看着小姨和小姨夫嘿嘿地笑。
面筋黏黏的,几乎能粘断知了漂亮的翅膀,曾经把知了捧在手上玩,小家伙竟然竖起它尖尖长长的吸管一样的嘴巴要插进我的手指,人生中第一次害怕地把它放飞,淘气的知了受到惊吓洒了漫天凉凉的液体,妹妹笑了,她红着脸蛋指着我说,姐姐你害怕了。
我们用柳枝上那层嫩嫩的绿色皮肤做口哨,放到嘴巴上又苦又涩,吹起来的口哨声却无比响亮,我和妹妹比赛吹着这闹人的声音,把小姨和小姨夫远远抛在身后,小姨时不时紧张地提醒我们,你们两个人慢一点啊。我们只是嘿嘿哈哈地笑着。
我会常常想念你。
分别的时候,妹妹强忍着泪水,瘪着嘴巴靠在姥姥身后露出个脑袋看着我走,那时候的感情总是相互依赖着,只要我们两个人有一个回去,另一个说什么也要一起。直到我们都懂事,开始上学,也常会接到妹妹的电话,姨妈把电话递给妹妹让我接电话,她说,我很想你了。然后声音开始哽咽。
我们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抱着一个大大的电话筒仰头嚎啕大哭,然后妈妈和姨妈哭笑不得地继续聊一会,挂断电话留着两行清泪和鼻涕,带着有妹妹一起玩耍的梦睡到天亮。如果我有一把糖果,我会让你先挑,剩下的是我的。

文章作者:魏玮 图片作者:魏玮 编辑者:黄田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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