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船夫划着桨,我站在岸上看着船一点点、一点点向我靠近。旁边下棋的老人发生了争执,棋盘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小贩。我向船家挥手用力地挥手,不知疲倦地挥手,我是时候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并不属于我的地方。但船家并没有理会我,也并没有在岸边停靠的打算,在要接近的时候又划远了,直至船已离开视界。争吵声愈来愈大,我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掀了他们的棋盘,于是……
1.
棋子像珠子似的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清脆得很。周遭的旁观者须臾之间消失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以及地上散了满地的棋子。船家靠了岸,就是刚才我所见得那个船夫,也是刚才我所见得那条船。
船夫,你可以捎我一段路么?我犹疑地说。尽管这一切如此怪异,可想逃离的想法确是没有丝毫动摇。我不知道我要去那里,只觉得不在这里应该就还好,所以船家,可以么?船家上了年纪,胡须和我的头发一样长了,当然如果我说出来船家铁定是不会同意捎我的。带的草帽遮住了他的头发,甚至我都看不到他的眉毛,眼睛也被藏了一半。
不可以,我有规矩,只接受有目的地的客人,像你这样随波逐流的我见多了,从来没捎过。我这一辈子注定在水上过,可此岸和彼岸没有人比我清楚了,年轻人!说着拍了拍我的肩,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哦他笑起来真丑,脸皱成包子。
船家和他谋生的船都消失了,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我又成了一个人,在岸边坐了下来,等着下一艘船向我划来,并祈祷下一个船夫没有这种不近人情的规矩。
涨潮了,水花溅到岸上,溅到了我的鞋上,貌似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我躺倒了或许说我累了,海浪前仆后继地翻滚着,这样看来今天是不会有船了吧!我的鞋全湿了,连袜子和脚丫也没有逃过此劫,凉意像潮汐一般缓缓地漫延至全身,不自觉的开始发抖,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2.
我是一个诗人。我发现我是在做梦,因为我成为一个诗人这样的笑话只有在梦境中才可令自己信服。这个诗人貌似穿的很薄,不然怎么莫名冷的发颤呢?
写诗的时候总得有酒想伴,似乎没了酒这诗都没了愁失了情。我不喜欢出门甚至是畏惧,只有在自己的房间才可以为所欲为。床在正对门的地方,纱幔是我精心挑选的,书桌对着窗户,除了这些屋子里也没什么其他值得说的物件了。我喜欢一边写诗时一边看窗外,剖出的一个小方格只够看见大千世界的一角,但只是那零星开着的花确是灵感的全部来源,在方寸之景中想象诺大。
不是所有诗人都喜欢漂泊,至少我就不喜欢。在熟悉的空间待着才能让我不紧张不恐惧,我的诗受很多外乡人的追捧,每次他们想请我过去讲学我都婉言谢绝了,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理解也不想离开。
是不是我穿的太少了,为什么总是觉得很冷?
好景不长,爹被贬到偏远地区,这意味着我之前固守的一切都砰然倒塌了。那是一个南方的南面边,总之很远。我在收拾行李时发现我所珍视的物件都带不走了,我要离开了,可它们却面临着不知如何的结果。
出发那天,爹和继母坐条船,我一个人坐一条船。船夫看起来很憨厚,也很羞涩并没有主动和我搭话。我走到他身边,你知道目的地是那里么?船夫看着我,你就是那个最近很火的诗人吧?总是听大家传你的相貌今天可是见到真人了,刚才还不确定,这下离得近了更肯定了。哦抱歉,你坐船是到不了目的地的,下船以后你还要坐马车再坐船来回折腾好几次才能到。我并没有因为船家的啰嗦而生气,事实上我在发呆时仅可以听到他说的一大段话中的片段。原来要去的地方那么远,远到中途辗转就能足矣消磨了意志。
船家,你有自己的目的地么?
有啊!不管在船上漂多久,我终究是要回家的!
对啊回家,可是至此以后怕是终身为客了!
诗人立在船头,看着熟悉的砖瓦变成一个点,然后变成一片雾。我不自觉地拿出葫芦来喝酒,不知疲倦似的一口接一口,莫名有种再海里不停往下沉的窒息感。苏子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余生就是奔波漂泊还有什么可以吸引人呢?
3.
我扑腾起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抛到水里了,不停地大喊救命,本来就很冷的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挣扎了。醒来时发现是那个老船家救了我,我拉着他的袖子,使劲拉着,生怕一放手他就消失了。我知道我的目的地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船夫!我歇斯底里地赶出来,眼泪喷涌而出,这时候的我脸一定也皱成了包子。
那你的家在那里?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我忘记了,忘记了我家在什么地方。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在这个靠水的镇子上生活。我可以确信的只是这里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使尽浑身解数从船夫手中抢过他的桨,紧紧地抱在怀里,你容我想想,我可以记起来的。
不经意间,又是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船夫不见了,这家伙竟然连他的桨都不要了。我抱着桨在小镇里来回转悠,尽管我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这里的人都把我当做外乡人,瞧不起我不给工作甚至还不时冷嘲热讽,一直都是靠老船夫的救济我才可以度日。
这个小镇发展的很快,许多平民都外出经商,捞回一大笔前来。可这并没有减弱他们内心的欲望,好像当人开始得到时,就更变态地掠夺甚至觉得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而我只想有一片空间,可以尽情地设计,可以放自己喜欢的装饰物,可以看传奇写戏不必成为一个被其他人挂在嘴上的诗人,还可以养些花花草草,经常给它们浇水看看有没有开花。至少我的家乡应该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可是,被我放在心上的地方,怎么可以说忘就忘。
4.
不停地向前跑想跑出幻境,这里一片空白,没有入口没有出口,白的瘆人。我伸手向前抓什么也抓不到,踢也踢不到,不小心跌在了地上。地上忽然出现了一条路,路的两边还有没有修剪过得杂草,密布着小石子扎着人的脚,起初没有什么感觉,久了就钻心的疼。
这条路的尽头,我看到了一所大宅子。牌匾上满是土,连红漆字都看不见了。奇怪,我怎么知道那被遮住的字是红色?一个老妈子急急匆匆地跑过来,拽住我的耳朵大叫,你怎么才回来?不干活跑到哪里野了。涂抹飞溅了我一脸,我嫌弃地推开她,你干嘛啊?我只不过偷个懒而已。话音未落我就赶紧窜了,一溜烟跑走不忘说了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知道了,那个老妈子是我奶奶,爹娘养不活我不想要我,是奶奶把我带大的。奶奶带我来这个大宅子打杂,好在老爷和夫人对我们很好。我还是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想爹娘,他们为什么不想养我让奶奶和我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不想凡事看别人脸色,尤其是奶奶一大把年纪还要受别人指点。还好我平常有自学书法,经常拿自己写的字拿去集市上卖,钱虽然不多,但每次赚来的铜板我都会来来回回数好几次,再估摸着什么时候可以带奶奶离开。
总算有个期待,活着才成了必要的事。
有一天我照例去集市,却发现我的地盘被别人占了,那是一个卖鱼的,一股腥味充溢着我的鼻腔,胃里翻江倒海,我忍着没有吐出来。我把字摆在他旁边,不想和他发生争执。可谁知他冲过来就赶我走。我不能放弃我还要挣钱带奶奶走,我死死抓住装着纸的包裹。那个鱼贩子膀大腰圆,一把抢我的包裹,把那些纸撕成了一片一片的,掉在死鱼上、有血的水里、他的脚上和我的肩头。然后拳头密密麻麻的落在我的身上,我看着那些纸片,像白色花瓣又像片片雪,我和奶奶要去的地方应该也有纯色花瓣,也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吧。我被打的没有知觉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鱼贩子把我塞到了货船上,我可以从这头去到另一头了,可是奶奶却没有和我一起。
原来,有时候想要的不是一个瞬息万变的地方,而是始终如一的那个人。
5.
现在的我还不知道到底那些是梦境那些又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可我已经有了两个难题,我的目的地是那里我的亲人又是谁。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岸边,果然又看到了一个船夫,是那个憨厚的船夫。不!他的旁边是另一个老船夫,我抑制住自己的惊讶,把怀里的浆扔给那个老船夫,他笑的合不拢嘴,怎么了,不想走了?
我瞪着他,恨不得眼神像针一样窜过去扎他。想走阿,可什么都想不起来怎么走?顺带耍赖皮似的一屁股坐地上。对了,你不是我是诗人遇到的那个船夫么?我指着那个年纪较小的船夫,不停地摇头,烦死了!
老船夫捋了捋胡子,有的事情不必强求,顺其自然,该记起来总会记起来的,真真假假又何必深究。
可是,我怎么觉得,不管怎么选,我都是客呢?
哈哈哈哈,两个船夫笑着走了,挥手示意让我跟上。我在后面做空动作打他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追上他们,非让他们给一个答案。他们上了船一边划桨一边唱着歌,我说,为什么这次你们倒是让我上来了?难道我有了目的地?
那个年轻的船夫冲我笑,既然在哪儿都是客,又何必在乎来路,又何必要求去处呢?
我在船上跳着转了一圈又一圈,船不停地摇晃。两个船夫也没管我,兀自唱他们的歌:庄子梦蝶山非山,蝶梦庄子水非水,难得糊涂;远客渡河花非花,河渡远客雾非雾,总是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