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时候试图通过急速奔跑的方式证明自己是重要的存在,现实却总是回馈以令人越挫越勇的斑驳徽章,埋藏在身体的各个角落成为与肉身合二为一的城池。在被人无意询问起有什么印象很深的童年记忆的时候,灰蓝色的记忆总能喧嚣着旺盛生命力一般的以光速从脑海里闪过,C强忍着快要崩不住的紧张神经,略微有些神经过敏的微微一笑。
有些记忆存活期限比人这一生都要长的长。
警鸣声叫嚣着疯涌进大脑,强忍着膨胀耳膜传达至大脑皮层反射区的疼痛,尖锐微小的金属针尖顺着每一根神经轻轻刺划下,万千只红蚂蚁盘踞在神经的某一端卯足了力气一起啃咬下去,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C不只一次从这回忆一般的梦境里大汗淋漓的睁开双眼,捂住脸的双手在黑暗里总有一股莫名黏腻的湿热。
交通事故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C用食指抵住额头支撑起身体把眼睛望向黑暗,窗外燥热的七月份天气夹带大量湿气随风飞进屋子。C一个人站在火葬场那巨大的火炉前擦着流不出一滴泪来的红眼睛,轻轻抽了抽鼻子,肥大的丧服显得包在其中的她格外的小,好像随时能化成一颗尘埃颗粒一同消失在这个明朗不起来的地方。
那一年她十四岁。
她盘坐在柔软的床榻上轻轻揉摸着跪红的膝盖,看到小时候留下的伤疤丑陋又明显的凸起在那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而此刻被极端压抑着的强大的情绪已经进化为坚硬的核,生硬的要从自己的身体里凸现出来以示存在。
第一次真切的知道什么是失去。
精神世界像是被坏天气影响到的花朵,还来不及好好沐浴阳光就把伸向天空的花瓣紧紧的合上,用尽了力气团聚在一起作出取暖的安全姿势,C在这样一段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小心翼翼的照看这些褪色的花朵,对待所有悲伤的问候故作镇定的说句,其实也没关系。
频繁地在厨房里切到手指,血液顺着柔软皮肤细腻的纹路铺展开去,过一会就溢成汩汩喷涌的泉,冰冷的水流从泛着银光的水龙头里一瞬间鱼贯而下,伸直了的食指有被冰冻过后的麻木感。窗外的天色变得越来越昏黄,C做完第一顿晚餐,抹着眼泪咀嚼的很慢。
她领了保险公司的补偿金拒绝了所有人的领养,带着倾其所有一往无前的勇气继续生活,因为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一无所有是无所畏惧的同义词。学会把男人的脱鞋放在家门口,睡觉前关好门窗,客厅里留一盏小台灯,琐碎的小事成为填充那段黑洞一般吸纳一切朝气的安全感来源,C一直很努力的对抗着自身都要慢慢腐化的日子,行尸走肉般以幽怨的存在蔑视着一切。
可无论如何都要学会说再见。
据说那些生前非常非常爱你的人在离去之后都会从你的心里抽走一部分能量,所以才会觉得心被掏空了。但爱你的人还会出现,身体的免疫防御功能这么强洞再大也能慢慢补上,就像童年时期留在身上的伤口,血肉模糊过后还是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C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信仰。尽管会被可怕的梦境惊醒,一个人伸出手把床头的台灯拧到最亮,任何爱你的人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幸福快乐的活下去,而现在自己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很努力的把三个人的快乐一起发挥到极致罢了。她在合上眼睛的时候这样想着,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暖暖透过紫红色的窗纱打到眼睛上,莫名其妙觉得很有力量。
以为很难撑过去的日子回头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C不止一次病得迷迷糊糊躺在床榻上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裹着棉被趿拉着拖鞋摸到厨房给自己熬一小锅姜汤,视力因为高烧看不清体温计上的数字,胳膊像是灌了铅一样又疼又重,甩掉上面的数值的时候委屈的红了眼眶。肠胃炎叫了出租车有邻居阿姨陪着挂了点滴,吃了护士帮忙打来的饭菜嘴巴里填满了蜡一样大口咀嚼,对自己好比什么都重要,因为要把其他人的生活一并扛在肩上。
曾经觉得阴霾冰冷的天气会一如既往的跟自己肩并肩行走,但云层里很早就冒出来了大太阳,伤痛的经历像刚出锅的年糕一样带着蒸汽黏腻在身上,可它还是会有冷却的那天,不知道怎么的就自己剥落掉了,只是那样的经历和感触像是斧凿般刻画在了身体里面,要把它藏得很深很深,不是因为看到它太伤太痛,而是因为这经历是在太为珍贵,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这份勇敢坚强阳光乐观的宝贵礼物这样闪闪发亮。
当身边的人问起,你最为深刻事情是什么的时候,C想了一会,笑着说,六岁时候为了强化自己在父母眼中的存在感,因为跑得太快磕破了膝盖,有的地方流血破了,有的地方出现了淤青,淤青是比伤口痛的,可是它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丑陋的痕迹,反而是那个伤口因为恐惧和逃避面对,形成了这样的凸起,每当看到的时候就都会被强硬地拖到回忆中去,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沉静下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像风中的屁一样一会就消散了,那些令人难过的经历成为伤疤还是淤青其实是可以由自己决定的,人生这么短,爱你的人这么多,如果不用力认真好好生活,他们会难过的。


文章作者:魏玮 图片作者:魏玮 编辑者:黄田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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